底特律是美国知名的“没落城市”，在上世纪20年代，它是美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因为这里是美国汽车工业的摇篮，第一辆福特汽车在这里诞生，通用、克莱斯勒等汽车巨头也咸集于此。

然而，随着德系车、日系车的崛起，以及石油危机的爆发，单一依靠汽车产业的底特律经济失去了市场，经济不断恶化，最终在2013年申请破产，逐渐沦落为全美最萧条的城市之一。

美国历史学家托马斯·萨格鲁对此现象总结：底特律是“生于汽车，死于汽车”。

萧条的底特律

对于很多单一产业的城市而言，在风口时期，确实能吃到时代的红利，但这种舒适区也容易让城市失去求新求变的动力，最终被时代淘汰。

然而，在大洋彼岸的中国，被誉为“东方底特律”的湖北十堰市，正以其半个多世纪的跌宕历程，试图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案。

2025年，十堰前三季度规上工业总产值同比增长10.4%，位居全国前列，它没有沉溺于过往“卡车之都”的辉煌，也没有抛弃深厚的工业根基，而是通过注入绿色新质生产力的方式，让城市焕然一新。

1969年，藏在秦巴山深处十堰还是一个刚成立的县级市，GDP只有4.6亿，主要靠刀耕火种的农业和小打小闹的手工业。

然而，也就是这一年，泼天的富贵砸向了十堰。

伴随“一汽”的成功，“备份”中国自主汽车产业的“二汽”项目也开始上马，本来二汽的选址是武汉，但因为当时国家提出了“三线建设”的战略，二汽放弃了武汉，选择了“靠山、分散、隐蔽”的十堰。

二汽顺利建成

也正是因为第二汽车制造厂的落户，十堰这个仅有百户人家的山区小镇，突然集聚了来自全国各地支援建设的10万人口，变身为中国首个自主汽车工业基地。

进入70年代，随着第一台东风汽车下线，拥有完全自主产权的中国汽车工业应运而生，十堰由此被誉为“东方的底特律”。

到了80年代，二汽率先“军转民”，他们生产的东风卡车迅速占领全国市场，十堰也因此成了全国最大的中重型商用车生产基地，被誉为“中国卡车之都”。

1992年，二汽更名为东风汽车公司，汽车产业给十堰这个城市带来了高附加值、高增长率的发展。效益好的时候，十堰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曾经一度排全国前六，GDP甚至占到了全国的近3%。

然而，传奇之下，隐忧并存，过度依赖单一产业的结构性风险在2003年爆发了。

2003年，中国超越德国成为全球第三大汽车消费国。也是在这一年，东风公司总部从十堰“迁都”武汉，阵痛也因此开始。

从2004年起，十堰工业持续低迷，增速连续3年低于湖北省平均水平，2006年底更位居全省末位。

人们不禁担忧：十堰，是否会重蹈大洋彼岸底特律的覆辙？

好在，剧情并没有那么走。

经历了短暂的迷茫，十堰市想到了自己的转型方式：东风总厂走了，可围绕在东风周围，在十堰扎根多年的上百家汽车零部件企业并没有走，为什么不发展自己的企业呢？

2007年，十堰提出要用4年的时间，重点扶持一批营收过亿元的工业企业，在一系列重磅政策的引导下，十堰凭借着“独立自主”的二汽精神，提前1年完成了目标——汽车零部件企业数量增长到了200家，拥有年产50万辆汽车的产能、4000多种汽车总成和零部件以及20万产业工人，又一次夺回了中国商用车基地榜首的地位。

而在这个过程中，东风汽车也一直是十堰转型的坚强后盾——把订单，资源，还有众多的高级技工都留给了十堰。

十堰张湾东风故里

进入新能源时代，十堰并没有延续“底特律”那样的老大思维，而是积极转型，主动向新能源产业靠拢，全力推动商用车技术路线向纯电、混动、燃料电池等多元化、清洁化方向演进，鼓励本地零部件企业向新能源、智能网联领域升级。

也正是这种敢于自我革新的勇气，和优厚的产业扶持政策，十堰再次吸引到了一批代表不同产业方向的龙头企业扎根入驻。

比如全球领先的锂电池正极材料供应商万润新能源，中国工业机器人行业的领军企业埃夫特智能装备，以及全球首家实现动力电池大规模量产的独角兽企业——远景动力。

数据显示：2020年，十堰新能源车的产量还不到1万辆，但到了2024年，就增长到了10.7万辆，其中新能源重卡的产量同比增长了264%，纯电动的重型矿卡等附加值高的高端车型也已经下线，且出口占比超过了一半。

更为关键的是，十堰的产业结构也发生质变：“过去汽车及汽车零部件产值占张湾区的80%，现在随着远景等企业的落地，汽车产业占比已降至67%，产业结构更趋合理。”十堰张湾区发改局副局长申武的介绍，勾勒出十堰产业转型的清晰脉络。很多像远景动力这样的新兴产业链主，正与东风这家“老链主”共同构筑起支撑城市未来的“双引擎”。

十堰的转型智慧，在于这个城市深刻地理解了“路径依赖”与“路径延伸”的区别。

它没有抛弃数十年来积累的汽车工业根基——成熟的产业工人、完善的供应链体系、深厚的制造文化，而是将这份积淀视为最宝贵的战略资产，为其注入新的内核。

远景动力十堰超级工厂的落地，就是“路径延伸”的典范。

2022年，远景动力因为丰厚产业基础以及出众的招商政策来到了十堰设厂，这个总投资超百亿、产能20GWh的项目，创造了令人惊讶的“十堰速度”和“张湾效率”。

在市区两级将其列为“头号工程”的强大推动力下，远景和十堰政企同心，创造这样一组纪录：签约后26天即开工，180天首条模组线量产，300天首条电芯产线投产，330天建成全球零碳标杆工厂。

远景动力零碳智能电池产业园

当年签约，当年建设，当年投产，当年进规。

这种高效的背后，是十堰市张湾区地方政府为此组建了工作专班，所有建设手续全程帮办代办，帮企业建设厂房、变电站、专线、蒸汽管网和人才公寓的全力付出。

而这种出众的营商环境，也让远景等企业能够心无旁骛地抢抓市场窗口期。

2024年，远景动力十堰超级工厂年产值突破100亿元，生产的动力电池和储能电池远销欧美，出口额位居全市前列。

作为全球领先的智能电池科技公司，远景动力也为十堰带来了多重“赋能”：

其一，是标准赋能：其车规级的智能制造体系和零碳管理理念，推动本地配套企业质量与技术全面“升维”，夯实十堰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优势。

其二，是视野赋能：全球化市场布局让十堰企业能直接地接触国际前沿需求与规则，更有利于推动十堰本土企业乃至东风汽车的出海。

其三，是生态赋能：作为全球级的独角兽企业，远景的入驻，吸引了很多上下游企业集聚，逐步在十堰形成从材料、电芯到系统集成的新能源储能全产业链。

与此同时，东风这家“老链主”也并未缺席新时代。

数十年的发展，为张湾乃至整个十堰市积淀了无与伦比的工业底蕴。

这里不仅驻有东风公司总部企业5个、更汇聚了地方配套企业1000余家，形成了全国乃至全球都极具影响力的商用车产业集群。

近年来，东风在新能源商用车领域持续发力，与清华大学在十堰共建了智能驾驶研究中心、布局了着眼未来的氢能项目。

当然，在这个招商引资的过程中，十堰的布局，也展现出一种超越城市本身的战略眼光：

在湖北省“武襄十随”国家级汽车产业集群中，十堰精准卡位新能源商用车和储能新赛道，与武汉（乘用车）、襄阳（轻卡）等兄弟城市错位发展、协同并进，而没有陷入低质内卷的漩涡。

更重要的是，十堰还将自己城市命运与国家“双碳”战略紧密绑定。将自身资源禀赋与宏观政策机遇深度融合，走出了一条以产业升级服务国家大局的转型之路。

而且这个转型的成效也很快得到了彰显。作为储能大电芯的首倡者，远景动力是全球最早开发、最早量产、最早规模应用300+Ah储能电芯的企业。十堰工厂生产的315Ah储能电芯产品，较上一代能量密度提升了11%，循环寿命高达12000次。这意味着每天一次充放电，可安全稳定运行超过25年。

优异的产品品质引来了国际头部客户的青睐。2025年前三季度，远景动力十堰超级工厂的产值同比增幅高达49%——不仅供应国内头部出口型车企东风易捷特等，更远销北美、法国、芬兰等海外市场，出口额位居十堰市前列，成为十堰外贸增长的新引擎。

在产业结构方面，十堰第二产业与第三产业的占比，已从2014年的48.3:40.7，优化为如今的36.1:54.3，第三产业占比显著提升14个百分点。

这意味着，十堰的城市经济结构正变得更加多元、健康与富有韧性。

如果说传统汽车产业是十堰的“过去时”和“现在进行时”，那么以远景动力为代表的绿色科技企业，则无疑是其通向未来的“将来时”。

产业的变革，最终体现在人的身上。

过去，十堰是东风人才“单向输出”的基地。如今，情况也正在发生变化。

随着远景动力、埃夫特智能装备、万润新能源等一系列全球性企业的入驻，今天的十堰不仅是一个制造中心，更是一个“人才泵站”。

十堰作为老工业基地，过去一直拥有丰富的产业技术工人资源和湖北汽车工业学院等高校支撑。

而远景动力等高科技企业的到来，则对人才结构提出了新的要求，也激活了人才流动与升级的“一池春水”。

它一方面吸纳了本地近3000人就业，另一方面，凭借其在国际化布局和先进制造领域的优势，十堰工厂竟意外地成为了远景动力的“全球技术人才输出基地”。

远景动力电池超级工厂自动化产线

据十堰工业新区党工委委员鲍勤勇介绍，该基地已累计向远景在美国、日本、欧洲的工厂培养输送技术人才600余人，向国内其他基地输送人才5000余人。

这意味着，十堰正在从过去主要为东风体系输送熟练技工，转变为向全球新能源产业输出高素质的工程师和技术专家，实现了人才价值的倍增和影响力的扩张。

而为了支撑这种转型，张湾区也在科技创新和人才政策上持续加码。

自2022年以来，张湾区持续为远景动力的创新发展提供精准服务与政策赋能，助力其成功获评“湖北省智能制造示范企业”“绿色工厂”“高新技术企业”等多项重要资质。

除此之外，十堰的目光还投向了更前沿的未来产业赛道——低空经济与智能网联汽车。

十堰张湾低空经济产业园

根据规划，十堰将总投资5.1亿元，在2026年前对全市242平方公里区域内的路侧基础设施进行智能化改造，新建多个规模化智能应用场景，打造全国商用车车路云一体化全域应用的标杆。

这对于正在向新能源、智能化转型的东风商用车及其庞大的供应链体系而言，又是一个绝佳的测试场和应用场。

十堰的野心，不仅仅是做一个“造好车”的城市，更要成为一个涵盖陆上交通智能化、空中交通有序化、能源系统绿色化的综合性零碳解决方案提供商和示范城市。

远景动力十堰电池超级工厂厂区

过去，汽车工业是十堰人的骄傲，而在今天，绿色已成为十堰最动人的底色。

丹江口水库水质稳定保持在Ⅱ类以上，四方山、牛头山等城市“绿肺”让居民推窗见绿。新能源汽车渗透率已超过60%，绿色出行蔚然成风，像远景动力十堰工厂这样的“绿色工厂”“无人工厂”不断涌现......

绿色转型不是对工业基础的抛弃，而是对其的升华，这座从山沟里崛起的工业城市，正以厚重的积淀、开放的姿态，自我革命的勇气，走出一条独具特色的老工业基地振兴之路。

“底特律魔咒”并非必然，这份启示，对于无数寻求转型的城市而言，价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