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时间点,中国与美国分别抛出了对人类未来的不同设想。
中国宣布要在茫茫星海中寻找一颗与地球大小相近、位于宜居带之内的“地球2.0”,这将可能成为人类梦寐以求的第二家园。而大洋彼岸,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令,启动被称为“AI创世纪计划”(Genesis Mission)的国家工程,意图以人工智能重塑科学研究体系,其决心与力度堪比当年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
两条路线并不对立,却都在回应同一个问题:当我们重新审视人类文明的未来,该把赌注押向哪里?
这种“巧合”让不少网友想起《流浪地球》中的经典设定:中国坚持推进“移山计划”,试图把地球推向新太阳;美国保守派占了上风,社会内部则更倾向于“数字生命计划”。
至少在这一刻,中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继续向更深的宇宙追问,寻找地球之外的第二种可能。而正是在这一刻,人们才意识到,现实往往比科幻更加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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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央视新闻
从“天问”到“问天”
寻找第二颗地球只是中国更大规模探索宇宙奥秘的一环。将这四项任务放在同一坐标系下观看,才能真正意识到它们远远超出了公众想象的上限。
过去十年,中国航天的亮点主要集中在工程突破上:火箭能力的提升、载人航天的成熟、月球与小行星的深空探测等。而这一次公布的四颗科学卫星,却首次将国家级资源明确瞄准“宇宙三大起源”——宇宙的起源、恒星活动的起源、生命潜力的起源。它们不是四条孤立的技术路线,而是四条指向终极问题的科学路径,彼此之间构成了连续而完整的知识链条。
“鸿蒙计划”将前往月球背面,这里被认为是太阳系最安静的电磁环境。十颗卫星组成的星座将在那里聆听宇宙“黑暗时代”的低频信号——那是大爆炸之后、第一批恒星尚未点亮前的几亿年空白。这段历史至今几乎没有任何直接观测,而要理解宇宙的整体演化,没有哪一段比这段更关键。中国选择从最难的入口打开这扇门。
“夸父二号”的核心科学目标,是探测人类从未直接观测的太阳极区。理解太阳磁场的演化、太阳风暴的周期性加剧,以及由此产生的空间天气效应,均离不开对极区的直接观测。这一关键视角在过去半个世纪的太阳探测中始终缺失,“夸父二号”使命正在于补全这块至关重要的拼图,以提升人类对日地关系的认知与预报能力。
第三颗——系外地球巡天卫星——是公众关注度最高的一项。但它的意义并不仅限于寻找第二个地球的浪漫。若要理解生命是否可能存在于地球之外,就必须先认识什么样的行星系统具备孕育生命的条件;而要理解行星系统,又必须理解恒星如何诞生、演化。这与前两颗卫星构成了清晰的科学链条。
最后的eXTP,目标直指物理学的最边界区域——黑洞周围的时空、中子星的超高密度物质、极端磁场环境。那里不仅会检验广义相对论的极限,也可能揭示物质在极端条件下的全新行为。它是整个体系中最硬核的基础科学,从理论物理到高能天体物理,都在等待它的精确观测。
四颗卫星放在一起,体现了中国强大的系统性布局能力——这是中国第一次主动构建的宇宙科学全景图。从宇宙最初的寂静,到恒星的剧烈活动;从生命潜力的外延,到物理规律的极限,这些任务共同指向一个目标:在超越人类生命尺度的时间与空间中,描绘宇宙运行的真实秩序。
从工程突破的“天问”,到探索自然奥秘的“问天”,这才是真正令人屏息的转型:中国第一次用国家级的系统工程能力,去主动构建人类共同的知识版图,而不是被动填补别人的空白。
当中国啃下硬骨头
寻找第二颗地球不光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也是一个艰难的旅程。
2009年3月,NASA发射Kepler太空望远镜,开创了人类第一次大规模统计系外行星的时代。它盯着天鹅座—天琴座方向15万颗恒星,连续四年不眨眼,用凌日法捕捉恒星亮度0.01%的微弱抖动。9年半时间,Kepler确认2662颗系外行星,占当时全球总数的近三分之二。更重要的是,它第一次给出了统计答案:银河系每5颗类太阳恒星,就可能拥有1颗位于宜居带的地球大小行星。Kepler-452b(2015)、Kepler-186f(2014)、Kepler-1649c(2020重新挖掘)……这些名字至今仍是“最像地球的行星”榜单常客。正是Kepler,把“有没有第二地球”从哲学争论变成了天文学可以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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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pler太空望远镜开创人类大规模统计系外行星的时代 图源:NASA
2018年,TESS太空望远镜接棒。它把视野从Kepler的窄深场变成全天广域,专门挑亮的近邻恒星下手,方便后续光谱跟进。截至2025年7月,TESS累计提交7655个候选目标,已确认638颗,其中最著名的TOI-700 d距离地球仅101光年,大小与地球几乎一致,接收的恒星辐射是地球的86%,落在宜居带正中央。
2021年底,耗资100亿美元的詹姆斯·韦伯太空望远镜开机,把游戏规则从“找行星”升级为“读大气”。2025年,它已经用红外光谱在LHS 1140 b上探测到水蒸气特征,在TRAPPIST-1 e上排除了其存在厚重原始氢氦大气的可能性,确认其更可能是岩质内核加二次大气(可能有海洋或冰盖)。韦伯的NIRSpec和MIRI仪器,让人类第一次能够讨论“某颗具体行星上有没有液态水循环”的真实可能性。
欧洲也没有停下脚步。
预计在2026年发射的PLATO太空望远镜,是欧洲迄今最雄心勃勃的系外行星任务。它以多相机阵列配合超大视场,一次性盯住几十万颗明亮的类太阳恒星。它的核心突破在于利用恒星振荡学精确刻画宿主星的年龄和内部结构,从而判断一颗行星是否拥有足够长的地质寿命,以及它的宜居性是否只是“昙花一现”。
这些努力都建立在同一个假设:行星必须刚好在我们和恒星之间掠过,我们才能看到光变。于是,所有长周期、轨道倾角偏离90度的行星天然被漏掉,尤其是类太阳恒星宜居带的地球大小行星——它们周期长(300-500天)、信号弱、凌日概率低,成为最难啃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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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PLATO设计的一大亮点是多相机阵列 ESA
2025年,中国团队啃下了这块骨头。
由中国科学院云南天文台牵头的国际研究团队,首次利用凌星中间时刻变化(TTV)反演技术,在Kepler旧数据中找到了此前完全漏网的Kepler-725c:质量约为地球的10倍,轨道周期约207天,落在类太阳恒星的宜居带内。它从未发生过凌日,但因为与内侧一颗气态巨行星存在引力相互作用,使对方的凌日时间出现几分钟的提前或推迟,从而暴露自身存在。这是中国团队第一次在类太阳恒星宜居带内,以全球最难的动力学方法找出一颗隐藏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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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团队发现的一颗超级地球Kepler-725c NASA
“系外地球巡天”卫星,正是将这次算法突破放大为系统工程。它将搭载高精度光度测量设备,长期监测成千上万颗类太阳恒星,不仅使用传统的凌日法,也将利用TTV等动力学方法捕捉那些“藏在视线之外”的低质量、长周期行星,也就是欧美望远镜过去16年里最难覆盖、最难探测的那一部分区域。换句话说:在第一阶段的全球系外行星大普查结束后,中国正准备用自己的方法打开那留给人类的最难区域。
不是为了流浪
人类寻找“地球2.0”,并不是为了在宇宙中另找一个落脚点,而是为了在寂静的星海里确认一件事:我们并不孤单,或者,我们确实孤单。
要解开这个谜底,就必须看懂亿万光年之外的微弱闪烁,必须知道那些围绕陌生恒星运行的暗淡行星上是否存在与地球相似的故事。当中国决定把一颗专门用于系外行星的巡天卫星送入太空时,我们已经不再只是仰望星空,而是把手伸向了星空深处。
这不是一次流浪地球计划,而是一场回望:回望生命从何而来,文明为何出现,地球为何独一无二。当我们开始追踪那些远方恒星旁边的微弱光点时,人类理解自己的方式,也在悄悄改变。真正的探索,不是为了离开地球,而是为了知道我们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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