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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锁世界真相的钥匙,不是找答案,而是会提问

IP属地 中国·北京 上观新闻 时间:2025-11-15 08:0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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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I量产信息的时代,我们似被表象裹挟,难触社会深层肌理,诸多现实困惑待解。 而密钥,恰藏在常被忽略的“社会科学思维”里。

北京大学张静教授的著作《从故事到知识:政治社会学观察》(以下简称《从故事到知识》),便以跨学科的洞见、鲜活的现实案例拆解社科核心逻辑,为思维搭建实用指南。在采访中,张静教授畅谈社科思维价值,破解“不会提问”之困,以应对AI时代与社会转型所带来的挑战。

从“现象困惑”到“知识答案”

上观新闻:如今,很多人会被各种社会现象所困扰,小到生活琐事,大到公共议题,容易跟随自己的过往经验或听到的单一“故事”下判断,这也是《从故事到知识》的主要话题。这种“想读懂世界,却总停在表面”的困境,您认为其核心问题出在哪?

张静: 问题出在“缺少社会科学的思维方式”。我们习惯用“个人经验”或“单一视角”解读问题,却很少意识到社会现象背后有复杂的因果链条和系统逻辑。

社会科学要求把“故事性的现象”转化为“知识性的答案”。它不满足于“是什么”,更要追问“为什么”“怎么导致的”“如何系统性解决”。就像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那位印度裔学者,他研究贫困不仅仅是停留在“帮穷人”的目标上,他还用大量数据找出“富裕国家仍有贫困”的核心原因——这才是能指导政策的知识,而不是简单的道德呼吁。

上观新闻:《从故事到知识》书名体现了这种“从现象到本质”的思路,当时为什么会想到从“故事到知识”这个角度来写?

张静:“故事”是大家最容易接触到的——新闻里的个案、生活中的经历,都是故事;但知识是能传播、能复用的原理,是理解更多问题的钥匙。很多人注重看故事,却没有力图从故事里提炼出知识,这就是社会科学思维的缺失。

我写这本书的初衷,就是想搭建“故事”和“知识”之间的桥梁。书里前半部分讲的是“思维方法”——比如怎么从故事里找问题、怎么分析因果关系、怎么避免以偏概全;后半部分是“实践案例”——用这些方法分析现实议题。 不是要教大家记住某个结论,而是让大家了解如何“从故事里挖知识”。

上观新闻:有时,人们会觉得“社会科学离生活很远”,能不能举个例子,说明社会科学思维怎么用在生活里?

张静:太多了。比如年轻人选工作,很多人会纠结“这个工作薪水高不高”“离家近不近”,但用社会科学思维,会先想“我想要的长期目标是什么”——是职业发展空间?是工作生活平衡?还是能实现个人价值?然后倒推“这个工作能不能帮我实现这个结果”,如果能,就优先选择,这就是“从果倒推因”的思维。

我有个学生,毕业时在“出国读研”和“进国企工作”之间犹豫,他一开始觉得“国企稳定,先试试”。我问他:“你未来想做什么?”他说“想做国际政策研究”。那我就告诉他:“国企的工作内容和国际政策研究几乎无关,你做两年再出国,不仅专业断了,还得重新适应学术节奏,反而离目标更远。”后来他选择先出国,现在已经在相关领域工作了。

上观新闻:您在书中提到,社会科学思维的缺失,和我们的教育也有关——语文数学强调“观点”,但社会科学思维强调“因果”。

张静:我在书里举了高考语文题的例子。今年上海高考语文作文题目——由“专”到“传”,必定要经过“转”吗?问的是“对某个社会现象的看法”,考察的是“你的观点和立场”;而国外某所大学的招生题是,“你做过的最困难的决定是什么?怎么解决的?这个决定后来对你有什么影响”,这类问题考察的是“因果影响”。

这种差异会影响我们很久——很多学生进入大学后,写论文会用“我认为”“我觉得”开头,因为他们习惯了“表达观点”,却没有“用证据和逻辑支撑观点”。我把这些内容写进书里,希望读者能意识到“思维差异”,主动去补“社会科学”这一课。

从“怎么看”到“怎么想”

上观新闻:这本书并没有写得很通俗。现在很多社科书会刻意“降维”,用大量案例和段子吸引读者,您为什么选择保持专业性?

张静:一方面,我的通俗表达能力一向比较差。另一方面,社会科学的核心逻辑——比如因果分析、系统思维——没法用“段子”代替。 如果为了通俗,把复杂的思维过程简化成“心灵鸡汤”,那读者看完可能只记住几个故事,却学不会真正的方法,这就失去了书的价值。

我认识一个出版社的编辑,他说现在有些“社科畅销书”,读者看完觉得“很有道理”,但遇到实际问题还是不会分析。为什么?因为它们只给“结论”,不给“推导过程”。社会科学不是教你“怎么看”,而是教你“怎么想”——这个“想”的过程,必须有专业性。

当然,我也知道纯专业的内容会有门槛,但从反馈来看,读者是能接受的。比如我的另一本书《学习提问:如何提出有价值的研究问题》,没有任何段子,就是讲提问的方法,出版社告诉我,第一个月就卖了8000多本。这说明只要内容确实有用,读者愿意花时间去了解。

上观新闻:这本书的创作契机,是您的学生建议您把论文梳理集成,并扩展为一部著作。在整理这些论文时,您有没有遇到“取舍难题”——比如有些内容很专业,担心读者看不懂;有些内容很基础,又怕对学者没价值?

张静:确实有过纠结。一开始我想把所有方法类论文都放进去,但后来发现,有些论文太侧重某个细分领域,普通读者可能用不上,反而会增加阅读负担。

所以我定了两个取舍标准:第一,内容是“跨学科通用”的。社会科学包括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等,我选的方法希望让不同专业的读者都能用——比如因果分析、系统性提问,从描述到分析,从特殊发现到一般现象,只要是处于社会科学大类,几乎所有领域都需要这些思维。

第二,必须“连接理论与现实”。我不想要纯理论的内容,每个方法后面都要跟着案例——比如说明“系统性原因”时,用“国家财政崩溃”的例子,对比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的不同视角;讨论“因果关系”时,用贫困研究的例子,说明“是什么”和“为什么”的区别。这样不管是学生还是普通读者,都能明白。

这样的取舍也许会让书“两头不讨好”——学者觉得太基础,普通人觉得太专业。但后来看到读者反馈,发现担心是多余的。有个青年教师跟我说,他之前写论文总停留在“描述现象”,读了这本书里“因果分析”的部分,才明白“要找现象背后的影响关系”,后来他的论文发表在了核心期刊上。这说明“通用+实用”的定位是对的。

从“未解困境”到“未知缺口”

上观新闻:您在书里特别强调“提问”的重要性。现在很多人——不管是学生写论文,还是职场人做项目——都觉得“不知道该问什么”,您觉得为什么会有“提问的困境”?

张静: 提问需要一种想要弄明白、想要发现的动机,如果根本没有什么想要搞懂的,当然就不会提出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他们提问其实是一种负担。

社会科学提问是朝向未知的,它们多数来自观察现象的未解困境。这可能不是解决问题,但是试图解答问题的开始。比如,“在职场怎么才能不内卷”就不如“为什么某些行业的内卷程度比其他行业高”,后者是更好的问题,因为它指向了“原因”,试图通过研究寻找答案。

比如有个学生跟我说,他想研究“年轻人的就业压力”,但不知道怎么提问。我问他:“你有没有发现,同样是年轻人,不同专业的就业压力不一样?这是为什么?”他意识到,原来可以从“专业差异”这个缺口入手,后来他的研究聚焦在“高校专业设置与就业压力的关系”,写得挺不错。

上观新闻:什么样的问题,能称得上是有价值的提问?

张静:看关注点。如果一个问题是“贫困群体有哪些特征”,比如“年龄、性别、地域分布”,这是关注“是什么”,结果一般是收集信息;但如果是问“为什么某些群体更容易陷入贫困”,就是在关注“为什么”,因为它在找产生“贫困”的原因。前一个问题较为基础,后一个问题从研究的角度说,价值更高些。

还要看“是否指向系统性原因,力求排除偶然因素”。比如研究“某个地区的贫困”,如果说“因为当地人生性懒惰”,这可能是指向个人因素;但如果说“当地产业单一,资源有限,就业机会少”,这就是系统性原因——经济和社会结构导致的贫困。

还有一条很重要,就是“是否能产出‘可复用的知识’”。关注因果的问题,答案能用到其他场景。比如找到“产业单一导致贫困”的原因后,不仅能指导这个地区的扶贫政策——发展多元产业,还能用到其他产业单一的地区;但如果只是描述“这里的贫困群体有多贫困”,只能用在这个群体上,没法对其他地区的类似问题产生有用性。

书里还有个熊彼特研究“财政问题”的例子:他说道,历史学家会关注“某君主的决策失误”如何导致财政崩溃,这是指向偶然因素;但社会学家通常会问,“现有制度为什么会让决策失误成为必然”,这是指向因果关系。后者的答案能帮我们改进制度,这就是有价值的提问。

上观新闻:怎么从一个宽泛的话题,聚焦到一个有价值的研究问题上?

张静:第一步,“把宽泛话题拆成‘现象+疑问’”。比如“年轻人就业压力”这个话题,拆成“现象:某专业毕业生就业率低;疑问:为什么这个专业的就业率比其他专业低”。

第二步,“评估已有答案”。比如“为什么这个专业就业率低”的问题,答案如果已经被很多研究证实,就需要联系证据评估这些答案是否正确。如果不正确,比如和现象不符,那么如何给出更正确的答案就可能是有价值的研究方向。

第三步,“把疑问和‘更大的问题’连接起来”。比如“为什么这个专业的部分毕业生能找到好工作”,可以连接到“高校人才培养与市场需求的匹配度”这个更大的问题上——这样你的研究就不只是关注“某个专业”,还能为高校专业调整提供参考,研究的价值就提升了。

从“不确定”到“确定”

上观新闻:现在AI发展很快,很多人觉得“AI能生成研究报告、回答问题,社会科学思维没用了”,您怎么看这种观点?

张静:这种观点犯了一个错误——把“信息”和“思维”混为一谈。AI能提供大量信息,比如“贫困的统计数据”“某个政策的实施情况”,但它没法帮你“分析信息背后的因果关系”“判断问题的系统性原因”。

比如你让AI分析“返贫现象”,它可能会给你“返贫群体的特征”“帮扶政策的内容”,但它没法告诉你“为什么这些帮扶政策没解决根本问题”——因为这个问题需要结合制度、文化、经济等多方面因素,进行系统性思考,而AI的核心是“整合已有信息”,不是“探索未知”。 如果完全依赖机器,人类的思考判断能力会降低。

还有一点很重要:AI的回答质量,取决于你的提问质量。如果你只问“返贫怎么解决”这种宽泛的问题,AI给的答案也会很宽泛;但如果你问“为什么某些地区的产业帮扶政策仍然导致返贫”——这个有聚焦、有因果指向的问题,AI才能给你更有价值的答案。而“提出高质量问题”的能力,正是社会科学思维的核心。AI是工具,能帮我们节省收集信息的时间,但“怎么用工具”“怎么从信息里挖知识”,还是要靠社会科学思维。

上观新闻:现在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在您看来,社会转型期给社会科学研究带来了什么机遇?

张静:最大的机遇是“有大量‘新现象’可以研究”。社会转型期会出现很多之前没有的问题。

我的书里有几个案例,是基于中国社会转型而产生的现象。社会科学研究能帮我们看清哪些问题是中国社会转型期特有的、哪些问题是人类共同的。

上观新闻:您觉得在社会转型期,普通人学习社会科学思维,有什么实际意义?

张静:社会转型期的特点是“变化快、不确定性高”,比如几年前热门的行业,现在可能面临调整;几年前的养老方式,现在可能不适用。这时候,只靠“经验”或“直觉”做决策,很容易出错,而社会科学思维能帮我们“在不确定中找确定”。

比如做职业选择,用社会科学思维,你会先分析“行业发展的趋势”——不是看现在哪个行业热门,而是看“未来5到10年,哪个行业符合社会转型的需求”,哪些需求会持续增长。然后再看“自己的能力是否匹配这个行业的需求”,最后做决策。这样的决策,比“跟风选热门行业”更靠谱。

简单说, 社会科学思维不是教你“怎么选”,而是教你“怎么分析选项背后的逻辑”——在变化快的时代,这种能力比任何“标准答案”都重要。

从“专业”到“破圈”

上观新闻:怎么才能让社会科学思维“破圈”,让更多人学会用它分析问题?

张静:首先,要改变“社会科学的传播方式”,“用现实问题做引子”。比如讲“因果分析”,不用先讲理论,而是从实际出发,从大家关心的问题入手,再讨论“怎么发现因果关系”。这样大家会觉得“这个思维对我有用”。没有用的东西不会有人愿意学。

其次,要让社会科学“走进教育”。现在中学教育里,社会科学思维教学少,学生只能到大学后才接触。如果能在中学加入一些“因果分析”“系统性提问”的训练——比如让学生分析“某社会现象的原因”,而不是只写“对现象的看法”——就能从小培养大家的社会科学思维。

媒体也可以多做“深度解读”的工作。很多媒体报道社会现象,只停留在“描述”,如果做一些“现象背后的逻辑”的分析,就能让更多人了解社会科学思维。

上观新闻:最后,能不能给普通读者一些建议——怎样开始学习社会科学思维?

张静:从“多问‘为什么’”开始。比如看到一个社会现象,不是停留在“我觉得怎么样”,而是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做决策时,不是只看“眼前的搞定”,而是多问“这个选择会导致什么结果”。多养成“找原因、寻结果、想逻辑、助推论”的习惯,慢慢地就会发现,自己开始用社会科学思维分析问题了。

社会科学思维并不“高大上”,它和日常选择密切相关,只要愿意从“多问为什么”开始,每个人都能受益。


《从故事到知识:政治社会学观察》

张静 著

东方出版中心

原标题:《解锁世界真相的钥匙,不是找答案,而是会提问》

本文作者:解放日报 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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